构建“家门口”健康保障网 湖南多措并举提升基层医疗服务能力

漫水是我村子的老地名，每次回去，都见村上(cūnshàng)(shàng)有人家起新屋。低矮的老木屋慢慢消失，新房(xīnfáng)不断建起。若要问谁家起新屋花了多少钱，主人都只会谦虚地摇头(yáotóu)笑。我知道，村里人都在通过自己的勤劳努力，过上好日子。 溆水河从南边深山(shēnshān)里奔腾而下，流到我的(de)村子漫水，水势早已平缓。河两岸是宽阔绵延的平地，田里的庄稼、油菜、甘蔗、橘子、西瓜，四季不绝。老辈人没出过远门(yuǎnmén)，直把家乡当平原。我同老人谈天，告诉他们溆水流入沅江，沅江入贯洞庭，洞庭汇入长江(chángjiāng)，长江奔向(xiàng)东海。 漫水真是个美丽的村子。记得小时候，老木屋家家相连，窄窄的村间小路多铺着石板。我(wǒ)夏天(xiàtiān)喜欢穿(chuān)木屐，走在石板路上梆梆响(bāngbāngxiǎng)。遇着村里的长辈，必站在路边行礼。隔上三五家，便可见大大小小的池塘，塘里养着大白鹅(báié)和大麻鸭，卸犁的耕牛泡在塘里戏水。鹅和鸭喜欢把头插进翅膀里，安闲地浮在水上睡觉。我夏天常常跳进塘里玩水，梦想自己也能有鹅鸭的功夫。村里最大的塘在王家祠堂(cítáng)前面，名字就叫大塘。乌桕树(wūjiùshù)、松树、柳树，沿塘坎长(kǎnzhǎng)着，树上落满麻雀、喜鹊、乌鸦、白鹭。一条小溪从大塘穿过，满塘清澈(qīngchè)的活水，引得孩子们最爱在大塘游泳。 村里人每天都(dōu)(dōu)下地(dì)做事，勤快(qínkuài)是受人敬重的。小时候，妈妈夸我肯(kěn)做事，我便越做越起劲。半夜醒来听得刮大风，我有些睡不着(zhe)。村外山上必定落满了松茅。天刚微明，我就从床上滚下来，取下竹筢(pá)子和筲箕，飞跑着上山去。路上会遇着些大人或同龄人，他们也是去筢松茅的。各自心里都藏(cáng)着一片山坡，那是大家多年筢松茅常去的老地方。有时起大雾，筢松茅的人鼻子碰鼻子，才看清对面的黑影是谁。相互玩笑着打个招呼，又消失在严雾紧锁的松林里，山里远近都听得见竹筢子的响声。 新鲜松茅(máo)的清香很好闻，颜色嫩黄也(yě)好看。筢(pá)松茅时，倘又遇着一窝好枞菌，那天便是好运气了。我那会儿力气虽然(suīrán)不大，但挑着满满一担松茅也不觉重。松茅原本就不怎么砸秤。我把松茅稀里哗啦地倒在场院里(yuànlǐ)，用扁担挑开摊匀，好让日头晒干。妈妈已做好早饭，我三扒两咽(liǎngyàn)吃过，背上书包往学校跑，坐在课桌前打开书本，身上还满是松茅的香。 松茅毕竟不经烧，家里要有足够的柴火，还(hái)需要上山砍(kǎn)柴。山林都(dōu)是封禁的，只能砍松杉之外的杂木。离家近的山上，稍高大些的杂木早已砍尽。我人小，去不了(bùliǎo)太远的地方，只能在离家最近的山上，砍贴(tiē)地生长的檵木丛。偶尔会砍伤手，有一回，伤口(shāngkǒu)砍得太深，我用柴刀刮下油茶树皮上的黄色粉末，涂敷到伤口上，居然把血止住。事后伤口亦无感染，大概是油茶树的植物碱能杀菌消炎吧。 当时，农村(nóngcūn)节能很受重视，不断推广各种节能灶。那些年，原是(shì)县里干部的父亲(fùqīn)已回家当农民。他是读书人，手又灵巧，就自己动手打节能灶。父亲按新介绍的灶型，打了一款牛尾灶，引得村上的人都来学习。原理大致(dàzhì)是两锅串联，共一孔灶眼烧柴。第一口(dìyīkǒu)锅煮饭，第二口锅炒菜，烟囱装在(zhuāngzài)灶尾。用牛尾灶做饭炒菜，需主妇事先盘算清楚，眼快手疾，行云流水。 我那时除了(chúle)上山砍柴，别的(de)农活也干，插秧(chāyāng)、薅田、锄草、刨草皮、捉棉虫、收稻子，只是没资格鞭牛耕地，那是成年男人干的事。我想等自己(zìjǐ)长大，不会再用牛耕地，我会去开拖拉机。那时，力田劳作的社员都相信，手头很多事以后都是机器干的。有一张宣传画很叫我神往：一位(yīwèi)女知青，头戴草帽，肩搭白毛巾，驾着拖拉机耕地。 我到底没有当成拖拉机手。十九岁那年，我离开那个叫漫水的村子。尔后，离家越来越(yuèláiyuè)远。父母仍在老家，我有空便(biàn)回去(huíqù)探望。每次回去，都(dōu)见村上有人家起(qǐ)新屋。低矮的老木屋慢慢消失，新房不断建起。若要问谁家起新屋花了多少钱，主人都只会谦虚地摇头笑。我知道，村里人都在通过自己的勤劳努力，过上好日子。 大塘坎的树上仍是落满(luòmǎn)麻雀、喜鹊、乌鸦、白鹭，塘坎边的坪上(píngshàng)却像城市小区公园，装有各种健身器材。晚上，村妇们(men)在坪里跳(tiào)广场舞(wǔ)，男孩子打陀螺，女孩子跳绳。男人(nánrén)们爱玩着健身器材摆龙门阵。池塘里的大白鹅依旧伸长脖子高亢地叫，一只鸭捉了一条鱼引得一群鸭争抢。塘里却不见耕牛。村里早已没有牛耕，而耕地的机械却比当年的拖拉机更先进。 漫水(mànshuǐ)是我村子的老地名，不知何故过去(guòqù)竟有多年被人改作(gǎizuò)“万水(wànshuǐ)”。许是有人写字偷懒吧，但(dàn)村里人仍把“万水”读作“漫水”。2012年，我创作了中篇小说《漫水》，用的就是家乡(jiāxiāng)真实的地名。这篇小说后来获得鲁迅文学奖，并在英国(yīngguó)翻译出版。乡亲们很高兴，又把村名改回漫水。村里干部专门跑到长沙，说要为我在村部建个工作室，也为村里扬扬名。我婉谢乡亲们的美意，却承诺为村里捐个图书室，叫漫水书屋。 父母都已是(shì)九旬老人，不肯出远门。母亲说，乡下同城里也差不多，又比城里清静。又说，如今村里人住得舒服，不要去井里担水，不要去山上砍柴，都用自来水和液化气(yèhuàqì)。娘是劳动惯了(le)，只道(zhǐdào)如今日子过得轻松，会不会把年轻人养懒了。 有年春上，我回家(huíjiā)看望父母，饭菜刚刚上桌，五只燕子(yànzi)飞进来，脆亮脆亮地叫，绕飞三匝，又翩然而出，像极了时下流行的快闪(shǎn)。妻惊呼：五燕旋堂，好吉祥啊！是(shì)啊，如今漫水人幸福吉祥的日子，也是祖国发展的缩影。 （原载于《人民日报(rénmínrìbào)》） 王跃文，当代作家(jiā)，文学创作一级。曾荣获(rónghuò)第六届鲁迅文学奖(lǔxùnwénxuéjiǎng)，湖南省青年文学奖，多次获《当代》《小说选刊》《中篇小说选刊》等刊物文学奖。曾被授予“湖南省德艺双馨文艺家”，被推为(tuīwèi)湖南省2010年度十大文化人物。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《国画》《梅次故事》《朝夕之间》《爱历元年(yuánnián)》 《西州月》《大清相国》《亡魂鸟》《苍黄(cānghuáng)》《家山》；中篇小说《漫水(mànshuǐ)》《无雪之冬》；散文随笔集《幽默的代价》；访谈录作品《王跃文文学回忆录》《无违》等。